星河很喜欢一个对“三十而立”的解读:
三十而立,不是指成家立业,而是指人在三十岁开始立下志向,找到方向。
到“四十不惑”,则是经过十年探索,对所立的志向不再犹疑,而是更坚定信念。
现在的她正处在这样的节点。
扎根在资源相对匮乏的家乡,立志于缓慢发展的教育。这两件事,就像在沙漠中种树,也许十年、三十年,才能看到沙漠中的一点绿意。
但她看到一路上有许多人在同行。
公益这个年轻的行业,也在探索自己的方向,从星河身上,也许就能看到它的缩影。
星河是我们的老朋友了,从2020年她参与筹款共学营与我们结识,到报名做我们的课程助教,再到现在刚完成需求分析训练营第二期(以下简称“训练营”)的学习。这几年,她的工作始终扎根在家乡贵州,也一直没有离开教育公益的领域。
但能看到她的变化,从怀抱理想的公益青年,转变成了追求专业的职业公益人。
在结营前最后一次实践练习中,她写下一句话:
“训练营即将结束,想起乔布斯说的「The journey is the reward」,旅程(过程)就是奖励。”
而这旅程,是一个从实际困难中找到出口的过程。
01 旅程起点:一连串的what why how
星河现在是上海春禾青少年发展中心的一名课程运营,她的工作,是在贵州针对当地中学推广“研究性学习”课程。
在偏远乡镇的中学里,有50%的高中生可能面临考不上大学,一毕业就要进入社会独立生活的未来。有更多学生可能在初中毕业、九年义务教育结束的当口,就从教育中“脱落”,早早进城打工。
"这些孩子初中毕业后,会面对什么,ta们以后的生活是怎么继续、怎么发展的,这些和教育有没有关系?如果我们的基础教育,没有给到ta们一些必须的生存技能,那ta们在未来的生活中,会不会受到影响?”这些问题,是她在思考的。
她和伙伴们在推广的“研究性学习”综合实践课,就是通过思维训练、团队合作、项目制解决问题的方式,让中学生们在走向社会之前,拥有解决问题、社会参与、团队合作,这些能力对人的长远发展都有重要影响。
可以理解为,“研究性学习”对现行以高考为导向的基础教育,是一个重要补充,它意味着教育的目标从应试转变成关注人的长期、全面的发展。
对偏远地区、缺乏教育资源和社会支持的孩子们来说,就像给即将赤手空拳走向社会的ta们,递上一副梯子,一副望远镜。
而要给学生们这样一副眼镜,首先要让老师们拥有这副眼镜。
星河的日常工作,就是对接贵州当地的学校,用参与式培训的方式,让老师们体验并掌握这套“研究性学习”方法,把它带到学生们的课堂上去。通过赋能老师,最终使学生们受益。
老师在上课
在培训中,她看到很多老师们展现出了巨大兴趣。
但能把这套方法搬到自己课堂上的人,却很少。
也有一些老师成为项目的长期支持者,不但尝试在学校中去实践,更用业余时间给春禾做志愿者。
她想弄清楚,
是“什么”让一些老师没能去尝试?
又是“什么”让另一些老师能够实践起来?
课程到底卡在“哪里”,它吸引人的地方又是“什么”?
我们“怎么”更好地设计课程,支持更多老师们的去做实践呢?
这所有的what why how,都要从老师们那里去找答案。
星河和同事们尝试过做访谈,做问卷。但在所有信息都收集上来后,却发现最大的难点在于,如何从大量信息中识别出老师们真正的需求,找到ta们的卡点。
这是离答案最近的一步,又是最难的一步。
以往许多工作都可以基于经验,但经验缺乏标准和验证,得到的答案就很难提供指导价值。
她想向外求助,尝试了在线搜索,也尝试过与同事、同行们交流。
但是都不凑效。搜索,先要知道突破口在哪里。交流,也要对方有经验和思考,才能给出指引。
星河感觉到,自己与老师们一样,卡住了。
怎样才能去推一推,往前一步?
02 走出盲区,才看到“人间真实”
在她的预想中,做好需求分析的结果,无非就是解决老师们“怎么上、上什么”的问题。解决了这个,项目就能顺畅起来。
但这个设想在训练营的实践练习中,就被完全打破了。
学生在做课题分享
那次练习是针对服务对象做访谈。星河在练习笔记中写下这样的话:
“虽然访谈只有短短30分钟,但深度和广度是前所未有的。许多事情放在那个情景和环境中就是明明白白的无可奈何,而D老师那种韧劲和不妥协也是展现了人性的可贵。
在这样的“人间真实”面前,过去‘设计的服务’变得不那么重要,你会真正去思考如何帮助帮助她度过困境,帮助她完成她想要达成的目标。
这可能和你原有服务并不冲突,但出发点已然不一样。也许最后确实也提供不出解决的办法,但是,这种真正作为‘人’被倾听,被看见的过程,也会成为一种支持的力量吧。”
话很长,而每一句都感受到星河对访谈对象的深度看见和共情。
借着老师的眼睛,她看到了比之前的设想要复杂得多的教育现状。
也看到了同样怀着教育理想的老师们,在复杂现状下默默努力去拓展空间。
看到了ta们独自承担的艰难,也看到了ta们身上的坚韧。
“中国的教育谈了几十年,回归到这一个个真实个体的行动上才看到了希望,因为ta们真正在解决‘先进的教育理念无法转化为有效的教育行为和实践’的问题,在解决‘教育教研成果不能得到有效推广和大面积应用的问题’,在解决‘缩小城乡与地区教育差距,全面提升教育质量’的问题。”
在访谈中她发现,“比起教学层面的操作技术,一线老师更需要舒压以及学校的支持”。如果一味地在老师和教学方式的改进上去推动,反而可能增加了老师们的负担。
这种“看见”将她对服务对象的认识大大往前推动了一步,对老师和教育现状的理解和认知得到了验证。这是她原本未预想到的收获。
但都是访谈,这次练习与以往有什么不同,为什么效果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呢?
以往的访谈,因为目标、结构的设计欠缺标准,不知道要“问什么”、“怎么问”。所以即使得到了大量信息,也是零散的。一些答案似乎显而易见,但真要着手,又抓不住关键点。
她知道,“倾听”是清空自己,抛开原有预设,真正地去听对方。但怎么清空自己呢?不知道。
而这一次,经过对目标的澄清、结构性的设计,提问从事实、现状到感受、需求,一步步深入,最终让答案水落石出,在对话中自然呈现出来。
星河写道:在这种专业而清晰的引导下,她与访谈对象的对话,渐渐抛开了原有的预设,走进了对方的真实情景和内心。
“从盲区中走出来,看见了‘人间真实’。”
这种具体而清晰、拿来就能用的方法,就是她现在需要的。
春禾组织的ETS大会
除此之外,还有一个意外收获。
经过行业扫描的实践练习,她发现,自己走出了以往“只见树木不见森林”的视框。
从服务对象的单一视角,加入了行动者、研究者、政府/政策等多个视角,让人更清晰而宏观地看到服务对象所处的环境,也为“研究性学习”的现实需求,找到了更多切实的依据。这些都将为项目与资方、合作者们的沟通提供依据。
结营时,星河在对自己困境的评估中,把开营时的评分7分,降到了3分。
03 最大收获:增加了一个“暂停键”
刚到春禾,星河就听说了一个故事。
一个常到春禾做志愿者的大学生张毅,曾经也是项目的服务对象之一。
还在毕节民族中学读高中时,张毅接触到了春禾的“研究性学习”综合实践课,老师鼓励大家通过社会调查去了解社会,关注社会问题。张毅作为一名留守儿童,从自己的兴趣出发,做了与留守儿童相关的调查。
以往对留守儿童的成因,大多停留在城乡、区域发展不平衡这一点,但张毅通过调查却发现,一些留守儿童并不是自然产生的,而是因政府和一些社会公益力量的过度关怀带来的。
出于对留守儿童的关怀,当地政府会给留守儿童家庭提供额外补助,一些社会公益力量也会提供各种资助。在这种巨大的诱惑中,一些家长为了得到补助和资助,就离开家留下了孩子,人为地把一些本不应留守的孩子变成了留守儿童。
张毅把这个发现写成了报告递交给当地政府,教育局也因此关注到这一现象,开始提醒政府做支持要适度。
这是一个鲜活的案例,从中能看到,教育的本质是用足够的支持和空间,去发展孩子关注问题、建设社会的能力。
但同时,它更让人反思:我们是真心关心服务对象,还是想把自己的服务“卖”出去?
如果前者,我们就会回归到ta的真实需求上,寻找满足需求的方式。而不是基于服务的设计,去改变服务对象的环境。
而这中间,需要对自身目的的觉察,更需要对真实需求的识别。这两者都不来自天然的热情和爱心,却能经过有意识的专业练习来获得。
星河说,这次训练营最大的收获之一,就是学会了给自己的行动这样一个“暂停键”。
“每次当我想去提供什么的时候,就会暂停下来想一想:我想的这个东西真是ta们需要的吗?然后我先去求证。这个就是(学习后)和以前不同的地方。”
作者:丹丹
访谈:Rita、丹丹
制图:大宝
文中照片由受访者星河提供
排版:蔡蔡